2002-12

——红毛阿比

今天是2002年12月10日，大同和四象离开我已经有1个月零2天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漫长如一个世纪。小仨和小二都找到了好主人，而在他们离开家门的那一夜，我总是想起大同和四象，于是辗转无眠。

他们走后的那段日子实在太艰难了，夜里我经常醒来，在黑暗中想着他们的模样，心酸难忍，泪流成河。好几个夜里总也睡不着，于是悄悄起床穿衣，在小区里散步，凛凛寒夜里踏着结了薄霜的水泥地，用力地走。一圈接一圈，一圈再一圈，走到再也走不动了，就悄悄地回家睡觉。 我恍惚又看见大同出生的那一瞬间，小雅有些迷茫的看着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赶紧撕开小猫的胞衣，抹干净他的口鼻。我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当大同哇地一声哭叫着，宣告他来了的时候，我的鼻子酸酸的差点哭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生命降临到世界上来，那份感动是无法言喻的。最后出生的四象又小又弱，连哭声都比别人细微，还一直吃不到母乳。我们忙着上网发帖子询问、打电话咨询，等终于把孩子们安顿好了，才有心情来享受一下他们为我们带来的快乐。

那段日子辛苦而甜蜜，看着孩子们一圈圈长大了，睁眼了，会爬了，会站了，会哈人了……我和老公喜滋滋的趴在小雅的产房外，悄声谈论着孩子们，猜测有几个男生，几个女生，有几个虎斑，几个黑脸……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们还时时去摸摸他们的小手小脚，他们娇嫩得象水一样，我伸手去摸他们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屏着呼吸，怕吹坏了他们。老公更是如做功课一样，早起上班之前一定要看上一两个小时，晚上回来，不管多晚也要看看孩子们，一看又是几个小时。哪怕严重睡眠不足也不在乎。

孩子们满月了，大同是个倔头倔脑的男孩子，四象则聪明乖巧又大胆，四个小家伙天天打成一团，我们端着相机，怎么照也照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爱也爱不够。那段时间我频繁地在论坛上发帖子，和大家一起分享孩子们的种种趣闻，而家中更是欢声笑语不断，融融泄泄，满室温馨。

好景不长，小四在43天左右的时候发现了便秘的症状，最初发现的是老公，他看见小四在便盆里使劲了半天可什么都没有，于是来问我。可是我没当回事，认为他是分不清小猫NN和BB的姿势，于是一笑而过。大概一两天之后小四开始呕吐，我以为他是吃多了干猫粮拉稀，于是给了些助消化和止吐的药，可是药也被吐出来了。两天的时间，小四迅速消瘦了，下巴变得尖尖的，整个脸上只看见一双大大的蓝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的眼睛，碧蓝碧蓝的，天真而若有所求地看着我。这双蓝眼睛如千斤巨石，至今仍堵在我的心口。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负和愚蠢，如果早听老公的话带小四去看病也许不会发展到最后那种无可挽回的程度。我更无法原谅自己最初没有选择第一流的大夫给小四看病，而让他白白的受了一个星期的罪。 小四那一个星期受的苦我真的不能多写了，灌肠、喂药、打针、饥饿疗法……他仅仅53天的生命里竟然有9天是在痛苦中度过的，可是他始终是那么乖巧文静，每次去医院的路上总是一声不吭，回家之后还是依偎在我身边。想到这里就如万刺钻心。四象，我的好孩子，不要记恨外婆，好吗？

最后的几天，他因为被灌了肠所以老有BB漏出来，但因为他不能正常BB，所以BB里的大肠杆菌数量太多，小雅在帮他舔了PP之后也出现了肠胃炎症状。无奈，遵循大夫的意见，将小四关在一个大笼子里，放上他的小厕所、饭碗和水碗，再给他一个铺得软和的盒子当床，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他要求找妈妈吃奶、找哥哥姐姐们玩，于是他在笼子里哀哀的哭，从笼子里伸出小爪子和笼子外的三个孩子打架玩。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他乞求和渴盼的目光，他只是要求和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何错之有？而这么简单的愿望我竟然也不能满足他！我只能尽可能多的抱着他，爱抚他，可是这些和我带给他的痛苦相比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小四还是用他温顺的蓝眼睛看着我，依偎在我怀里，亲密的咕噜着。他从没表示过责怪我，真的。虽然我不是带他出去看病就是给他灌药，但是他从来没有躲过我。

把小四隔离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把水碗踩翻了，估计踩翻之后他又去便盆里想BB，所以两只后腿沾满了猫沙，猫沙吸水又干了之后紧紧地附在他腿上，我一边哭一边给他一颗一颗的抠下来，他不舒服，不停的扭着、叫着，甚至咬了我——自从到医院灌肠之后，他就特别敏感，不愿意让人碰他的后半身。

又过了一天，我发现大同的PP后面也出现了一个包包，当时和老公商量了之后决定晚上带他们两个一起去找好的大夫看病。 晚上到了农大，潘大夫值班，他看了之后确诊为：先天性畸形！他说大同和四象的肛门括约肌发育极度不足，这是遗传性的疾病，而这么小的猫基本无法进行手术。就算手术了成功率也是极低。我追问着到底能有多少成功率，他停顿了一下，说：“没有成功率，只能试试看。” 我一下子就懵了，听着他说话脑子里都转不过来一样，我甚至问他：“真是这样的吗？您不会弄错了吧？”潘大夫也不计较我这个极端无礼的问题，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错。后来我还问了不少问题，他也说了不少话，可是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当时全身空荡荡的没有力气，头脑里也是完全的空白，只有眼泪在不停的流，擦了又湿，湿了再擦，永远擦不完一样。 浑浑噩噩地和老公一起回到车里，听到孩子们的叫声，我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我要费力的接受一个事实：他们有可能要离开我。但是这样的事实又让我的思维极度混乱起来，混乱的结果就是又一次痛哭。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长到22岁，还跟3岁小孩一样，以为一哭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回家之后开始上论坛，发帖子求助，打听到了董大夫也很不错，于是又抱着希望决定第二天去爱康找董大夫。 那天夜里我一直陪着大同和四象，一直到天亮。他们一起睡在我的腿上，软软的小身子热烘烘的。可是在这一夜之间，他们每个人都有十数次去厕所想BB，可是什么也拉不出来。小四的病情因为比较严重，所以BB也分外痛苦，他一蹲在那里就发出那种“嗯嗯”的声音，象是一个人咬牙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声音。那声音和他蹲在那里的样子让我的心都碎了，我多想能替他分担些痛苦，可是……我只能在那里看着他受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在痛苦地努力着，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看着他蹒跚着从便盆里走到我脚下，再回到我怀里蜷成一团，然后在十几分钟后又一次重复这种举动…………我只能用浸了温水的纸巾替他轻轻的擦擦PP，刺激他排出一些软便来，可是这种做法很快也遭到他的抗议。他的PP早已经红肿，而且淤血，这对成年人来说都难以忍受的痛苦却要这么个刚满50天的猫娃娃忍受着！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神明有识，救救我的孩子，就在那一刻我真心诚意地痛恨以往我所笃信的“反偶像崇拜”论调，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没有信仰的人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

天慢慢亮了，我的头脑也慢慢清明，恢复了一些思维能力。我想起潘大夫在看过他们的症状之后没有给我们开药，甚至没有提出治疗的方案，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下，他也只是含糊其辞的说回去给灌点开塞露，通一通便，过两天再说。在问到过多久才能手术的时候，他也只是反复强调现在的状况是不能手术的，因为必然会被感染。我猜想，也许他已经知道是没有希望了，只是看到我当时哭得那样，又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就低落下去，可是想到明天还可以去找董大夫看一看，说不定董大夫能有别的办法，心情就稍微明亮一些，就这么忽喜忽忧，捱过一天，打电话到爱康，问到了董大夫当天是晚班，于是和老公又带着孩子去了爱康。 在路上，我一直警告自己，不要抱有太高的希望，以免承受不住打击，可是另一方面，溺水的人不会放过一根稻草。我尽量和老公说些轻松的话题，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似乎也和我想的一样，于是也尽可能的配合我的情绪。

如果事情的发展能够由人的态度来决定有多么好！可是我们极力想给自己创造的乐观未来，又被扑灭了。董大夫和潘大夫一样，看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回答，千真万确，是先天性的括约肌发育不全。而他也认为，治愈的可能性为零。或许，还能拖上几个星期。我当时就呆呆的看着董大夫，什么反应都没有了，他很婉转地说了句：“好好考虑一下吧。你们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听到这话我又哭了出来，天知道我真的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我的孩子们！我和老公犹豫了很久很久，虽然我们都已经很清楚，必须要让他们走，可是这绝对是一个让人心肠寸断的决定…………我又想起了小四蹲在沙盆里那痛苦的样子，仿佛又听到他发出那痛苦之极的“嗯嗯”的声音，我知道不能拖下去，我不能让孩子再受这样的折磨。别的猫能轻易完成的事情对他来说却如忍受酷刑，而这种酷刑每天要有十几回，甚至几十回！ 后来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再写下去。只记得那天哭到心口都痛，最后是老公把他们带回到了车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并且和我一样泣不成声。 让他们走吧。他们都是好孩子，不应该忍受这样的痛苦，他们应该到一个没有煎熬没有眼泪的好地方去，在彩虹桥的另一端，在那里做个快乐小天使，不会疼，不会饿，不会冷，也不会惶恐和惊惧。

从他们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接过了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平静快乐的生活是我的责任，尽管他们快乐的日子是那么有限。我不能因为自私的愿望而强留他们在身边，我不能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我不能，爱之适以害之。 2002年11月8日。大同和四象结束了他们仅仅53天的生命。第二天，我们去买了一个大大的花盆，把两个孩子安放在了里面。我要把他们留在身边，不管去哪里也要带着他们，如果他们想家了，也好有个回来的地方。 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我的生活，却永不会从我的灵魂里割舍。 大同，小四，在天上要相亲相爱，要互相扶持，大人都不在你们身边了，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想家了一定要回来，外婆外公都好想念你们。如果要再回地上一定一定要记得路，要回来，再做我们的孩子。